暮春的凌霄殿飄著細雨，窗欞外梨花沾了水珠，在晨光中折射成碎鉆。蔭蒂蜷在繡龍錦緞被褥里，聽見外頭廊下腳步雜沓。她掀開蒙面紗，看見太監(jiān)抬著金盤子從養(yǎng)心殿急匆匆掠過，盤子里堆著泛青的何首烏——這是今晨第三撥補藥。
這座皇城地下埋著三百六十五具男人尸骨，每日黃昏，總會有新的尸體被水銀封臉，扔進御花園西角的枯井。人們都說，如今的公主殿下比十五年前更懂得取悅君王，她的笑靨能叫鐵甲兵折槍，眼神能教親信太監(jiān)尿褲子。可誰也不知她枕畔的狼皮褥子下壓著三道血痕，是夜里解衣時指甲掐出來的。
一、金鑾殿下的紅繡鞋去年霜降那日，蔭蒂穿著米色緙絲云紋襖在御書房外跪了整夜。外頭臺階燒著火盆，她將腳趾蜷進紅繡鞋里取暖。殿內(nèi)時時傳來琴弦斷裂的聲響，接著是刀戈相擊的悶響。直到寅時三刻，貼身宮女翠鬟急匆匆遞進半塊血漬斑斑的袖襟，蔭蒂摸到袖口內(nèi)縫著的半枚銅錢，當下咬破舌尖將殷紅血水洇透布料。
申時二刻的午后，御史臺遞上折子說左都御史畏死貪生，居然私通番邦細作。午膳時，蔭蒂看著太監(jiān)端進來的桂花糖藕，想起昨夜被她喂過馬錢子粉的男人臨死前的模樣——那人在龍塌下蛻皮似的抽搐，連最后一口氣都帶著汗腥味。
二、幽湖鏡里的狐影御花園東側(cè)的幽湖總泛著青灰色磷光，說是前朝寵姬投湖的冤魂。后妃們忌諱那處，唯獨蔭蒂常在戌時三刻劃船去。船槳撥開水面時，銅鏡嵌在湖底的紋路會隨著水波浮現(xiàn)。去年她在這面鏡子前見過穿白長衫的男子，長發(fā)及腰，腰間別著三支銀箭。
那人托著下巴笑起來眼角褶皺好看得很，只是眼底泛著碧磷似的綠。蔭蒂看著鏡中倒影遞過描金朱漆盒，里頭沉甸甸的物事裹著香囊，倒出時叮當響。那是她從內(nèi)府偷來的七十二根金鎦子，每根刻著不同穴位，專克金剛不壞之軀。
三、冰窖里的麒麟紋臘月二十九夜，披雪殿的暖爐燒得噼啪作響。陰影里窸窣響動，鉆出來的人身上還帶著冰窖的寒氣。他把某種溫熱的物件塞進蔭蒂懷中，手心余溫讓狐裘滾的袖口都燙了。天亮后人們才發(fā)現(xiàn)凍藏御膳的冰窖塌了角，里面埋著兩匹通體雪白的麒麟紋錦緞，刀割的裂口從邊緣一直延伸到中心的盤龍紋樣。
正月初一，宮女在檐角拾到半塊青玉。拼湊起來的玉佩上，陰陽錯的麒麟圖正好互補。有人說那日凌霄殿飛過一只白頭蒼隼，在脊獸銅人頭頂盤旋三圈，最后栽進琉璃瓦里，摔碎的腦袋滾了老遠。御醫(yī)在碎玉旁檢出半粒烏沉沉的藥砂，聞起來帶著熏天的硫磺味。
四、永和殿的刻骨銘四月初八佛誕日，膳房準備的玉帶魚湯晚了半個時辰。送膳太監(jiān)撞見養(yǎng)心殿窗格子外閃過一縷白影，待靠近時只摸到半截冰涼的手指，甲面上還泛著朱漆的光澤。蔭蒂跪在慈寧宮領(lǐng)下十二板子時，臉上沒落一滴淚。掌刑太監(jiān)擦汗的白絹上滲透著腥甜，那是從她嘴角溢出的銅腥氣。
端午后的黃昏特別長。凌霄殿廊下的朱漆柱子都褪了色，檐角銅鈴被風撞出零碎的音。蔭蒂抱著當年進宮時帶的朱漆木箱站在廊前，箱底暗格里躺著七十二枚九孔金錢，那是她向**子換命的**。今年的蟬兒趴在殿角樹杈上，蛻殼的聲音像剝粽葉。
